为君笑对红梅香

--------棠棣

我的目光时常穿越半个多世纪前的天空，抵达美丽的重庆山城，嘉陵江边，歌乐山下。那时的重庆，空气中弥漫的全是黎明前夕浓重的迷雾，还有红岩英烈们奔赴国难时那铿锵的誓言。而我，小萝卜头，在公元一九四九年的九月四日，却站在渣滓洞的铁窗前面，听你讲故事，跟你说话。未曾想，那竟是我和你永远的话别……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秋风萧瑟的日子。每一缕风都带着它特有的肃杀与凄凉。它吹落了山城满树的黄叶，它吹淡了嘉陵江上紧锁的浓雾，也吹来了一线隐约的微光。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秋日的午后。那年，我九岁，我来看你，和你说话。你，人们口里心中的江姐：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微笑的容颜，藏青色的旗袍，枣红色的开襟毛衣，黑色布鞋。可是，你的额头上你的脸颊有紫色的伤疤，你的眼睛四周全是乌青。还有你的双手，你的双手啊，那是怎样的累累伤痕！你的十个手指，全是血肉模糊，那是反动派的竹签夹的呀……

你见着我来了，微笑着。

你伸出红肿流血的手，想像往常一样抚摸我的头。可是，变形的手掌剧烈的疼痛让你无法完成这个曾经重复过许多次的简单动作。于是，你只能艰难地站在渣滓洞的铁窗前，用疼爱的目光抚摸我，用温暖的微笑鼓励我。然后，轻声地跟我说话，听我说话。

小萝卜头，你喜欢我吗？

我不语，微笑。

江姐，你喜欢我吗？

你微笑，亦不语。

天下好多人都喜欢我呀！你知道我出生八个月时，便和父母一起被国民党反动派抓进监狱。由于狱中食物粗劣，造成我营养严重不足，长成“头大身小”的模样，牢友们都亲切地叫我“小萝卜头”啊。

你一定很喜欢我。我说。

你微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你的小儿子才三岁。可是，你却不能见到寄养在朋友家里的心头肉。你看见我，肯定会想起你的小儿子吧？

我知道，你喜欢看我画的图画。图画里，有一只小鸟，在晴朗的天空自由自在地飞。那天空下，没有冰冷的铁窗，也没有高高的密密的电线网。哦，那天空，真蓝啦！

可是，我不知道。再过两天，即一九四九年的九月六日，我会离你远去，跟着我的爸爸宋绮云、妈妈徐林侠一起，走向一个未知的远方。那里，或许有你平时跟我讲述的那样美好的图景——蓝天上有白云朵朵，大地上有绿草茵茵。田野里，蜻蜓在飞，蜜蜂在忙；空气中，有着各种花的清香。村庄旁，该有漂亮的学校，学校的广场上空有五星红旗在飘扬。我——小萝卜头，和着与我年龄一般大的伙伴们，背着新书包，兴奋地奔跑着，嬉笑着，快乐地享受着新生活下的明媚暖阳……

那五星红旗，是你和你的战友们一起绣成的吗？

我沉浸在我想象的快乐里。

你开心地笑了。你的笑容像一缕阳光，刹时明亮了整个牢房。

我也开心地笑了。

在我们欢乐的笑声里，我感觉我们的周围到处都有花儿的芬芳……

可是，我不知道。在我离去后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你，亲爱的江姐！在那座叫重庆的山城，在那个叫“岚垭”的山坡上，你用你的鲜血染红了满山的朵朵梅花！

那一年的十一月十四日，天下的梅花都因你的离去而提前绽放。至今，我穿越五十多年的天空，依旧能感觉到那不屈的红梅的无尽的馨香……

（作者系语文组教师）